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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看中，平步青云进入党委办公室当秘书。秘书是个好职位，身为领导的左膀右臂，随时跟随在领导身边为其安排各种起居行程，领导一高兴，提拔个一官半职那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王秀云觉得她的这种强烈愿望绝对不是水中月渴望不可及，也不是镜中花虚无而飘渺，她觉得以贾鹏程的年轻、能干，当上领导干部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机遇就可以等来，当然前提还得不要犯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年轻的贾鹏程到底因为太年轻，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让他本来平坦的仕途陡地变得崎岖而坎坷。
有一次，市财政局的吴副局长到公司视察。财务部门的人那是活菩萨，得罪不起，贾鹏程起加班加点准备多媒体汇报材料，绞尽脑汁地计划张副厅长一行视察后的娱乐活动。贾鹏程私下了解到吴副厅长酷爱游泳，加之苏书记平时也喜欢通过游泳健身，就特意安排了一次游泳活动，得到了两位领导的欣然批准。
吃好喝足后，吴副局长一行在苏书记和贾秘书的陪同下，一同前往市里最豪华的游泳池放松身心。
路上，吴副局长问苏书记，听说老兄是游泳高手，能游多远啊？
苏书记笑着答道，1000米吧。言语中对自己的状况颇为满意。
吴副局长啧啧称叹。接着，又问走在后面的贾鹏程，贾秘书，听说你游泳也很厉害，你能游多远？
贾鹏程当时正在思考游完泳后安排吴副局长去按摩还是去跳舞，对刚才的对话没有在意，见张副厅长问起，他就实事求是地脱口答道，1500米吧。
吴副局长回过头笑着对苏书记说，比你厉害哦！
苏书记当时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贾秘书年轻呀！
这随口的一句话就将贾鹏程彻底打入冷宫。在如今的官场里“年轻”与“健康”是头头脑脑最敏感的话题，谁一不小心触动了领导们那根敏感的神经，谁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还有一点，官场里“永远比领导慢半拍”的规则是不容更改的，谁随意更改，谁就要栽大跟头。
贾鹏程因为官场文化修炼得不够，一年后也就是他和王秀云婚后的第二年，就被“下放”到他实习时呆过的基层单位，干起了最苦最累的技术活。
对于这次调动，贾鹏程心知肚明领导的用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因为教训太过惨烈，他开始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时刻提醒自己三思后行，收敛锋芒，低调行事。他将满肚子的委屈硬吞在肚子里，还要忍受王秀云变本加厉的挖苦以及闲人无端的口舌，他一个默默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在基层一呆就是五年！
因为业绩突出，贾鹏程先后被评为劳动模范、立功先进个人、优秀党员等荣誉称号，虽然荣誉一箩筐，但他的仕途却并未有丝毫起色。直到苏书记外迁，他才被提拔为副主任，后来又被调入机关生产科当副科长，总算结束了长达五年的“贬谪”之辱。虽是平级调动“中央官员”也比“地方官员”同等条件下有着更充足的晋升机会与空间，这让王秀云眼中熄灭很久的火焰重新被点燃起来。
那一年，贾鹏程才三十三岁，依旧年轻。
六
好景不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鹏程又一次无心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再次将王秀云沸腾的心扑灭。
进入机关后，贾鹏程谨行慎言，从不摆官架子，他身先士卒，自己能完成的是绝不交给他人，虽然好歹是个小领导，但与下属同甘共苦，深得大家的好评。
因形势所逼，公司急需开拓海外市场，组织经过慎重选择派他和蒋科长一同去国外调研，了解外面的形势并为公司成立海外分公司掌握第一手资料。蒋科长是市场开发处经营科的一把手，年长稳重，经历丰富，本次出国考察由蒋科长全权负责。
问题出在下飞机后。因为第一次出国，而且重任在身，贾鹏程非常紧张，生怕出现了差池。飞机一停靠，他就赶紧下去联系接待人员，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前来接应的轿车后，才猛然发现将蒋科长落在了后面。等找到蒋科长时，他看到蒋科长拖着肥胖的身体拖着一个大皮箱气喘吁吁地在人群里穿梭。贾鹏程赶紧跑过去帮蒋科长提行李，但蒋科长手一挡，冷冷地说，不用。自己将行李狠狠地扔进车厢，一脸阴沉地钻到车里。
贾鹏程浑身一激灵，预感形势不妙。后来他多次向蒋科长解释没有帮他提行李的原因，并不厌其烦地道歉，每次蒋科长都温和地说，贾科长你也太客气了，你也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呢？但是，蒋科长越是这么说，他心里就越是纠结。因为城府极深的蒋科长那两个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及那张阴沉的脸让他十分后怕。
经过半年的辛苦奔波，两人不负使命圆满完成使命。归国后，两人在向公司汇报工作时发生了分歧，贾鹏程走的稳重路线，他结合自己实地调研报告，着重分析了与国外公司相比自身的技术劣势与资金差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外发展的挑战与困难，并建议首先加强新技术攻关力度，突破技术瓶颈，待时机成熟后再进军海外，如若马上成立海外子公司，势必会因为实力不足而留下后遗症。蒋科长则着重强调进军海外市场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对一些实际存在的问题避重就轻，建议先在海外落下根，抢占先机，再图谋更进一步发展壮大。
两人的观点谁更合理、更切合实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的意思。久经官场深谙领导意图的蒋科长显然比贾鹏程更老到，他知道贾鹏程提到的问题的确棘手，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领导的决定，在公司面临窘境的时候，唯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方能解当前危机，挽企业于于既倒，这才是领导的真实想法。
海外子公司很快就挂牌成立。在全球经济危机的浪潮中，新成立的子公司居然奇迹般地发展势头良好，极大地缓解了公司因经营不善带来的负债压力。显然这对公司的发展来说是件大喜事，为了表彰蒋科长在公司危难时刻所做的突出贡献，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公司将其破格提拔为局长助理，协助分管技术和市场。
在成立海外子公司的问题上，贾鹏程因“目光短浅、思想保守”（升官后的蒋助理原话），更何况他还曾让上级自己提行李，这些不可饶恕的过失让贾鹏程很长一段时间内倍受冷落与打击，抬不起头，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残酷的事实让贾鹏程这一生记住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得罪领导的严重后果：领导只要稍做手脚就可以将你永久性地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后来，国外子公司在贾鹏程的预料中开始出现亏损。蒋助理便极力举荐贾鹏程过去“解决困难”（蒋助理私下鄙夷地说是去给他“擦屁股”），问题解决了是他蒋助理的功劳；问题解决不了，就让贾鹏程当替罪羊，顺便出一下心头之气。这一石两鸟的计策十分阴险，将贾鹏程推到了悬崖边。为了自救，贾鹏程可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一连五个月吃睡在办公室，起早眼黑忙着研究对策、寻找出路，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他硬是靠着这股子拼劲和执着，最终将亏损的钱弥补回来了，而且还赢得了一批新的客户，也算是为开辟新兴市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他的付出换来的只是年底表彰会上颁发的一个一文不值的“先进工作者”证书！一大批跟着他忙前忙后的年轻人都得到了一官半职的升迁，唯独他贾鹏程依旧原地踏步。许多人为他抱不平，他摇头叹息道，算了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贾鹏程认命了。
接下来的五年内，贾鹏程的处境相当狼狈。上面把他从技术科换到应急办、值班科，最后终究调出了生产运行处。并按照上面的意思，辗转到了企业文化处宣传科、信息档案处资料室、基地服务处材料库、职工培训中心技能鉴定等部门。虽说公司的每个机关部门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是明显有着轻重贵贱之分。同样的科级单位，人事处、财务处这些管钱、权的部门无形中都凌驾于其他部门之上。所以，每次科级干部以上大会，座位排序人事和财务的科长毋庸争议地靠前座。
贾鹏程调换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部门，无权无钱，说话没有太大的分量。上面给出的调换理由是：这些单位都是公司的重要部门，关系着公司的发展壮大，唯有贾鹏程同志这样的作风硬、素质高、能力强、业务精、人品好的员工才能担此重任，让他去这些部门工作，公司很放心！其实，领导的真正意思贾鹏程再清楚不过了：你不是自称能力强吗？那么就把你调到一个你完全陌生、不熟悉的岗位，你如果连这个岗位都干不好，怎么还有脸说自己能力强呢？
即便在这个时候，王秀云也不忘不断地给贾鹏程加压。她看到他手下的年轻人一个个被提拔，她就着急起来。她很清楚这年头的行政职位意味着什么，它是与权和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权、钱对很多人而言是幸福生活的通行证，是衡量幸福指数高低的最重要指标。有钱、有权人，能够住豪宅、开名车，孩子也能上好学校，人活得就更有风光、体面，她打心眼里羡慕官太太们珠光宝气的气派、挥金如土的潇洒、养尊处优的地位、颐指气使的排场，而且羡慕得要命。她那当官太太的梦想时刻煎熬着她的心，她所谓的官太太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副科夫人，她的胃口大得很，此时贾鹏程的表现显然离她的设想差距太远了！
王秀云明白，男人四十岁了还不被提拔，这一辈子就不要有指望了！因此，她变得像个尖酸刻薄地泼妇，隔三岔五地将怨气洒给到可怜的贾鹏程身上，并无情地用刺耳的话语一刀一刀在贾鹏程本来就伤透的心头绞割着，她想用这种彻骨的痛来鞭策贾鹏程进取，以早日达到她期盼的目的。
和五年前的贬谪一样，贾鹏程独自忍受一切，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样：哭的时候泪往心流里。他明显地苍老憔悴起来，四十不到头发就全白了，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人，而且落下了一身的毛病，那日子过得啊，就像在地狱，是苦不堪言。
七
当得知生产运行处技术科的老科长因年龄达标要退居二线后，贾鹏程那暗淡无光的眼睛重新射出明亮锐利地光芒来。
科长位置空缺，人事部门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任命，而是采取公开竞聘的形式。竞聘通告里规定了几条硬条件：中共党员、本科以上学历、5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副科级领导干部、年龄四十五岁以下，还有一条说了等同没说的额外补充：条件特别优秀者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看到公告后，贾鹏程心里一阵狂跳，第一意识觉得自己多舛的命运、不济的时运该结束了！他把那些条件翻来覆去地阅读，怎么看都觉得那些条件简直就是为自己独身量定的。科长的最佳人选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而且还发生了一件他觉得是神助的事，那个一直在暗地里压制他的蒋助理，在通告张贴的同一天，因为生活作风不正并带牵扯出来的私自挪用公款等严重违法行为，被市纪委带走调查了！他觉得这次真的轮到自己咸鱼翻身了。
没有了绊脚石，贾鹏程觉得多年来憋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似乎排出来了，又恍如捆绑在身上的束缚撤除了，他陡然间神清气爽了不少；同时，也感觉头顶的乌云散开，久违的阳光照射出来，将他那张过早衰老的脸照得容光焕发。
我只不过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贾鹏程心安理得地想。
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尽，这次竞聘应该没什么问题。王秀云甚至比贾鹏程更兴奋，晚上她给贾鹏程规划着美好的未来：现在才当上科长虽然有点晚，也不公平，但是也不是没有希望。你再忍耐几年，只要不犯错误、得罪人，那个分管技术的副处长再过三年就要退居二线了，你私下活动活动拉拉关系，副处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再熬上几年，多与领导走近点，当上个处长问题不大；老天要是继续眷顾的话，说不定还能当上副局级领导，说不定局长、书记你都能当上
老公，你太棒了！激动处王彩云忍不住狠狠亲了贾鹏程一口。
王彩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无边遐想里。等你当上科长了，我们就可以分得一套100平米的房子，现在这房子才60平米，像个火柴盒，一室两厅一厨一卫，空间太过狭小，被家具和日常用品塞得满满的，琳琳想学习弹钢琴都没地方！
想到女儿琳琳，王彩云心里就很不舒服。那孩子啊，学习刻苦，成绩优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还是在实验班，这是王彩云唯一引以为傲的炫资。琳琳有很多可以挖掘的艺术细胞，但就是苦于家庭条件不太好，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给她创造条件，为了满足女儿买一架钢琴的小小愿望，两人都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才在淘宝市场买了一架二手钢琴，被班里的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同学嘲笑过，为此女儿在学校里很自卑，作为母亲她觉得亏欠女儿。
王秀云在一家小型私企工作，工资极低，勉强糊口而已。女儿昂贵的学费、家里的日常开支以及父母的住院费主要依靠贾鹏程。贾鹏程虽然是个副科级领导，但是经济收入一直不高，因为得罪过领导，奖金不知何故总是比别同级别的人要少，后来在她的逼迫下贾鹏程也找领导反应过，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那位不可一世的蒋助理不点名地在公众场合羞辱了一次。
在一次职工大会上蒋助理端坐主席台上字正腔圆地说道：近年来，公司一直秉承“将企业成果惠及员工”的理念，设身处地想职工之所想、及职工之所急。即便现在公司正处于暂时性困境的艰难时刻，公司张局长、刚上任的秦书记都在想方设法为职工谋福利、增收益，费尽心思改善职工待遇，提高职工幸福指数，这一点全体职工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应该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感恩领导、回报公司。但是，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最近有个别同志，思想上产生了消极、懈怠的情绪，对奖金存在异议，这完全是自私、狭隘、庸俗、无理的表现。公司的薪酬分配制度白纸黑字写在宣传栏里：在什么岗吃什么饭，干什么活拿什么钱！大家应该相信自己每一笔工资、奖金都是公平、公正的，个别不服气的同志应该冷静思考下，自己是不是就该拿这么多
坐在下面的贾鹏程如针刺脊梁，冷汗直冒，他知道蒋助理口中的“个别”指的是谁，那种含沙射影地批评让贾鹏程一度精神恍惚，他也知道，只要蒋助理在，他休想挪窝上走！从那后，他似乎看破了红尘，或者说他是不再抱希望了。
在经济不允许的条件下，王秀云自然对女儿的教育不能尽心尽力。琳琳那个班绝大多数是官二代、富二代，每周放假都有专车接送，他们穿的衣服、背的书包、用的电子产品无不是品牌，他们的口里很多的新词都是琳琳没有听到过的，琳琳觉得自己跟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生活是那么的贫乏、黯淡。
一次考试，琳琳考了班级第一，大家嚷着要她请客，琳琳高兴地答应了，捏着一周的生活费50元钱，狠心买了10杯优乐美奶茶，包装外上有她最崇拜的偶像周杰伦的代言照片。每次去超市，琳琳都吵着要喝奶茶，王秀云嫌贵，给琳琳买瓶矿泉水，振振有词地说，女孩喝奶茶对皮肤不好，多喝纯净水健康。琳琳不愿意，哭闹起来不肯走，王秀云才无奈买了几包，不过每周只准她喝一杯。
当琳琳兴高采烈地将优乐美递给同学时，她们面面相觑，同桌付静说，就请我们喝这呀？琳琳睁大眼睛说，优乐美可好喝了，我妈每周可是只让我喝一杯呢！同学哄堂大笑，付静笑得缓不过气来，你妈也太抠门了吧！我们都喝腻了！现在见这包装就反胃！算了吧，优乐美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请大家吃肯德基吧！不一会儿，付静就给每人买了一份珍宝三角套餐，大家一抢而尽，胖妞沈霞胖嘟嘟的嘴里塞满了鸡肉，嘟噜着说，还是付静买的东西好吃！当得知一份套餐20元时，那一刻，琳琳心里非常难受，为自己的穷酸羞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倍受打击地琳琳从此更加沉默寡言。她在日记本里写道：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生在富人家里，这样我可以用最好的钢琴弹奏最美妙的乐曲，我也可以每天吃肯德基、德克士、必胜客，用苹果手机玩三国杀，用ipad看3d高清电影，骑宝马自行车出去游玩我还希望自己生在有权人家里，这样每天有人接送我上学，有很多人围绕我转，有很多人送来高级的礼品、玩具，我买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零食有人抢着付账，我还可以住在高档的小区里，还会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装饰豪华的房间，老师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将我当做宝贝一样呵护疼爱，同学也会处处让着我、讨好我如果能过上那样的生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当王秀云无意中看到琳琳那篇日记时，心里五味杂陈，愧疚的泪水哗哗直下，心坎像是被重锤击打了一般，沉重而又酸痛。
所以，王秀云对这次竞聘是充满了期待，那一个科长对她而言意味着全家人后半辈子的幸福，决定着这个苦难家庭的喜怒哀乐！
一定要当上领导！一定当上大领导！一定要！王秀云紧紧搂着贾鹏程，在他耳边喃喃地说道。
行行行，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想当官想疯了！现在科长这位置八字还没一撇！贾鹏程虽然口里这么说，但是细细一想觉得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不是有句广告词吗，一切皆有可能！
因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贾鹏程接连几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
为了光荣地迎接这次升迁，贾鹏程特意将疯长的胡子、头发连同满身的压抑一起剪掉！他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获得那份迟到却势在必得的荣耀。
八
滴滴答答的钟摆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像个幽灵一下游走着，将王秀云凌乱的思绪带入了那些坎坷的过往记忆里。
突然，一阵沉重而凌乱的步伐在破旧的楼梯里响起，紧接着就听到钥匙在门锁上搅动的声音。显然，来者神智有些不太清醒，摸索很久都没有找到钥匙孔。
门外之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悲伤至极又怒火万丈的王秀云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唰地拧开门锁猛力拉开铁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就直接向她怀里扑过来，连带着浓烈的酒气夹杂着恶心的类似呕吐过的怪味钻鼻而入。在极度惊吓与反感之下，加之心情极度糟糕，王秀云本能地将扑倒在她肩上那个湿淋淋地身体用尽全身力量往外地一推，因为用力过猛但听“嘭”地一声重响，那黑影头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然后就沿着墙瘫倒下去，借助昏暗的灯光，一滩鲜红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顺着墙壁往下流。
惊恐万分的王秀云分明看到，那个黑影就是自己的丈夫贾鹏程！
见丈夫倒在血泊之中，王秀云吓呆了。很快她反应过来，疯了似地拨通120急救电话，当丈夫被送进急救室时，因刺激过度王秀云也瘫痪在地。
醒来后，王秀云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跑到隔壁病房去看贾鹏程。
病床上，贾鹏程头上包裹着厚厚的面纱，看不清脸部。医生告诉她，贾鹏程头部受到猛烈地碰撞，缝了十多针，现已无大碍。不过，他酗酒过量，加之酒后淋了暴雨，是故目前尚处在昏迷之中。医生很担心这一连串的外界刺激会对贾鹏程的大脑产生负面的影响。突然，贾鹏程的嘴巴动了动，护士将耳朵贴过去，听了半天一脸迷惑地说，他好像在说什么“我终于当科长了“！
王秀云呆呆看着病床上的贾鹏程，一脸苍白，目光呆痴，一句话也没说。
第五天，贾鹏程终于醒过来了！
睁开眼睛，贾鹏程就挣扎着要起床，医生和护士奋力将其按住，贾鹏程口里喊着，医生，我刚当上了科长，要赶紧去上班，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我呢！
王秀云跑过来搂着贾鹏程，惊恐地问道，老公，你这是怎么了？
见到王秀云，贾鹏程眼中的光芒更加耀眼了！老婆，你不知道吧！我当上科长了！我当上科长了！就像你说的，我还要当副处长、处长，将来还要当书记、局长！老婆，我们就要过上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哈哈贾鹏程在病床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将打点滴的针头都挣脱掉了！没办法，医生不得不给他打一剂镇定剂才使他安静下来。
你要做好充分地思想准备，他很可能患上了精神性幻想症！主治医生根据贾鹏程的发病症状，不无担忧地对王秀云说。
王秀云再次晕倒过去。
一个月后，贾鹏程身体上的病愈出院。当天，他就硬拽着王秀云到电子城买了一部最新上市的iphone手机，去服饰城买了一套金利来西装、一个昂贵的鳄鱼公文包、一双真牛皮三接头皮鞋、去眼镜城买了一副暴龙眼镜。他说，我既然现在已经当上了科长，就要注重自己的仪表和身份了，用的都应该是名牌。
师娘，师傅最近怎了？他的神经好像不太正常！黄东河打电话告诉王秀云。贾鹏程真拿自己当科长，没有打招呼就将办公室搬到了技术科，将新上任的田科长挤到了大办公室里，而且动辄对科室人员施号发令。最让人费解的是，上周一公司召开正科级领导以上干部大会，他不请自到跑到会议室，而且坐到了前排。张局长讲完话后流程化地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别人都说没有，张局长宣布散会时，贾鹏程却兀自站起来洋洋洒洒地发表长篇讲话、足足讲了半个小时，底下人几次暗示他都没有作用。因为是视频会议，所有的职工都看到了这一滑稽的场面，这让张局长很是尴尬与气愤，一再提议要将他清理出机关
得知贾鹏程精神失常后，公司领导对他格外开恩，表现得更多的是可怜、同情以及包容，不但没有将其赶走，还嘱咐工会组织对其多生活加照顾，不过，在领导心目中他从此已经是个废人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大家似乎只对那些不幸、可怜的人才表现得格外的慷慨、大度与包容。
谁也没有预料，贾鹏程到底还是疯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大家觉得贾鹏程的结局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坐在土堆上受众小儿的朝拜，在自己的臆想空间里悠然自乐地当着自己的皇帝梦。不过，贾鹏程无疑要比慕容复幸运些，因为电视里慕容复是披头散发、穷困潦倒，而贾鹏程却过得煞是逍遥自在。生活在自己捏造的“桃花源”里，他心情愉快、惠风和畅，而且居然越活越年轻，抬头纹慢慢消失，白头发也逐渐消退，没有血色的脸上红光满面，大家都说贾科长的精神和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有人说，老天对贾鹏程太不公平了，一生为公司卖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有人说，贾鹏程是被生活逼疯的，归根结底是被“欲望”这根绳子牵走了神志；也有人说，贾鹏程是故意装疯卖傻，以此来发泄自己心头的怨气；还有人说，贾鹏程目前的结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对于大家的议论，王秀云是听不到了，在一系列打击面前她已经有些精神失控了。怎么会这样？他疯了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王秀云怀里抱着哭得睡过去的琳琳，神经兮兮地念叨这句话，那神情酷似儿子被狼叼去后的祥林嫂。
2012年8月5日于西安
书记看中，平步青云进入党委办公室当秘书。秘书是个好职位，身为领导的左膀右臂，随时跟随在领导身边为其安排各种起居行程，领导一高兴，提拔个一官半职那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王秀云觉得她的这种强烈愿望绝对不是水中月渴望不可及，也不是镜中花虚无而飘渺，她觉得以贾鹏程的年轻、能干，当上领导干部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机遇就可以等来，当然前提还得不要犯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年轻的贾鹏程到底因为太年轻，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让他本来平坦的仕途陡地变得崎岖而坎坷。
有一次，市财政局的吴副局长到公司视察。财务部门的人那是活菩萨，得罪不起，贾鹏程起加班加点准备多媒体汇报材料，绞尽脑汁地计划张副厅长一行视察后的娱乐活动。贾鹏程私下了解到吴副厅长酷爱游泳，加之苏书记平时也喜欢通过游泳健身，就特意安排了一次游泳活动，得到了两位领导的欣然批准。
吃好喝足后，吴副局长一行在苏书记和贾秘书的陪同下，一同前往市里最豪华的游泳池放松身心。
路上，吴副局长问苏书记，听说老兄是游泳高手，能游多远啊？
苏书记笑着答道，1000米吧。言语中对自己的状况颇为满意。
吴副局长啧啧称叹。接着，又问走在后面的贾鹏程，贾秘书，听说你游泳也很厉害，你能游多远？
贾鹏程当时正在思考游完泳后安排吴副局长去按摩还是去跳舞，对刚才的对话没有在意，见张副厅长问起，他就实事求是地脱口答道，1500米吧。
吴副局长回过头笑着对苏书记说，比你厉害哦！
苏书记当时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贾秘书年轻呀！
这随口的一句话就将贾鹏程彻底打入冷宫。在如今的官场里“年轻”与“健康”是头头脑脑最敏感的话题，谁一不小心触动了领导们那根敏感的神经，谁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还有一点，官场里“永远比领导慢半拍”的规则是不容更改的，谁随意更改，谁就要栽大跟头。
贾鹏程因为官场文化修炼得不够，一年后也就是他和王秀云婚后的第二年，就被“下放”到他实习时呆过的基层单位，干起了最苦最累的技术活。
对于这次调动，贾鹏程心知肚明领导的用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因为教训太过惨烈，他开始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时刻提醒自己三思后行，收敛锋芒，低调行事。他将满肚子的委屈硬吞在肚子里，还要忍受王秀云变本加厉的挖苦以及闲人无端的口舌，他一个默默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在基层一呆就是五年！
因为业绩突出，贾鹏程先后被评为劳动模范、立功先进个人、优秀党员等荣誉称号，虽然荣誉一箩筐，但他的仕途却并未有丝毫起色。直到苏书记外迁，他才被提拔为副主任，后来又被调入机关生产科当副科长，总算结束了长达五年的“贬谪”之辱。虽是平级调动“中央官员”也比“地方官员”同等条件下有着更充足的晋升机会与空间，这让王秀云眼中熄灭很久的火焰重新被点燃起来。
那一年，贾鹏程才三十三岁，依旧年轻。
六
好景不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鹏程又一次无心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再次将王秀云沸腾的心扑灭。
进入机关后，贾鹏程谨行慎言，从不摆官架子，他身先士卒，自己能完成的是绝不交给他人，虽然好歹是个小领导，但与下属同甘共苦，深得大家的好评。
因形势所逼，公司急需开拓海外市场，组织经过慎重选择派他和蒋科长一同去国外调研，了解外面的形势并为公司成立海外分公司掌握第一手资料。蒋科长是市场开发处经营科的一把手，年长稳重，经历丰富，本次出国考察由蒋科长全权负责。
问题出在下飞机后。因为第一次出国，而且重任在身，贾鹏程非常紧张，生怕出现了差池。飞机一停靠，他就赶紧下去联系接待人员，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前来接应的轿车后，才猛然发现将蒋科长落在了后面。等找到蒋科长时，他看到蒋科长拖着肥胖的身体拖着一个大皮箱气喘吁吁地在人群里穿梭。贾鹏程赶紧跑过去帮蒋科长提行李，但蒋科长手一挡，冷冷地说，不用。自己将行李狠狠地扔进车厢，一脸阴沉地钻到车里。
贾鹏程浑身一激灵，预感形势不妙。后来他多次向蒋科长解释没有帮他提行李的原因，并不厌其烦地道歉，每次蒋科长都温和地说，贾科长你也太客气了，你也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呢？但是，蒋科长越是这么说，他心里就越是纠结。因为城府极深的蒋科长那两个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及那张阴沉的脸让他十分后怕。
经过半年的辛苦奔波，两人不负使命圆满完成使命。归国后，两人在向公司汇报工作时发生了分歧，贾鹏程走的稳重路线，他结合自己实地调研报告，着重分析了与国外公司相比自身的技术劣势与资金差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外发展的挑战与困难，并建议首先加强新技术攻关力度，突破技术瓶颈，待时机成熟后再进军海外，如若马上成立海外子公司，势必会因为实力不足而留下后遗症。蒋科长则着重强调进军海外市场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对一些实际存在的问题避重就轻，建议先在海外落下根，抢占先机，再图谋更进一步发展壮大。
两人的观点谁更合理、更切合实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的意思。久经官场深谙领导意图的蒋科长显然比贾鹏程更老到，他知道贾鹏程提到的问题的确棘手，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领导的决定，在公司面临窘境的时候，唯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方能解当前危机，挽企业于于既倒，这才是领导的真实想法。
海外子公司很快就挂牌成立。在全球经济危机的浪潮中，新成立的子公司居然奇迹般地发展势头良好，极大地缓解了公司因经营不善带来的负债压力。显然这对公司的发展来说是件大喜事，为了表彰蒋科长在公司危难时刻所做的突出贡献，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公司将其破格提拔为局长助理，协助分管技术和市场。
在成立海外子公司的问题上，贾鹏程因“目光短浅、思想保守”（升官后的蒋助理原话），更何况他还曾让上级自己提行李，这些不可饶恕的过失让贾鹏程很长一段时间内倍受冷落与打击，抬不起头，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残酷的事实让贾鹏程这一生记住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得罪领导的严重后果：领导只要稍做手脚就可以将你永久性地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后来，国外子公司在贾鹏程的预料中开始出现亏损。蒋助理便极力举荐贾鹏程过去“解决困难”（蒋助理私下鄙夷地说是去给他“擦屁股”），问题解决了是他蒋助理的功劳；问题解决不了，就让贾鹏程当替罪羊，顺便出一下心头之气。这一石两鸟的计策十分阴险，将贾鹏程推到了悬崖边。为了自救，贾鹏程可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一连五个月吃睡在办公室，起早眼黑忙着研究对策、寻找出路，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他硬是靠着这股子拼劲和执着，最终将亏损的钱弥补回来了，而且还赢得了一批新的客户，也算是为开辟新兴市场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他的付出换来的只是年底表彰会上颁发的一个一文不值的“先进工作者”证书！一大批跟着他忙前忙后的年轻人都得到了一官半职的升迁，唯独他贾鹏程依旧原地踏步。许多人为他抱不平，他摇头叹息道，算了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贾鹏程认命了。
接下来的五年内，贾鹏程的处境相当狼狈。上面把他从技术科换到应急办、值班科，最后终究调出了生产运行处。并按照上面的意思，辗转到了企业文化处宣传科、信息档案处资料室、基地服务处材料库、职工培训中心技能鉴定等部门。虽说公司的每个机关部门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是明显有着轻重贵贱之分。同样的科级单位，人事处、财务处这些管钱、权的部门无形中都凌驾于其他部门之上。所以，每次科级干部以上大会，座位排序人事和财务的科长毋庸争议地靠前座。
贾鹏程调换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部门，无权无钱，说话没有太大的分量。上面给出的调换理由是：这些单位都是公司的重要部门，关系着公司的发展壮大，唯有贾鹏程同志这样的作风硬、素质高、能力强、业务精、人品好的员工才能担此重任，让他去这些部门工作，公司很放心！其实，领导的真正意思贾鹏程再清楚不过了：你不是自称能力强吗？那么就把你调到一个你完全陌生、不熟悉的岗位，你如果连这个岗位都干不好，怎么还有脸说自己能力强呢？
即便在这个时候，王秀云也不忘不断地给贾鹏程加压。她看到他手下的年轻人一个个被提拔，她就着急起来。她很清楚这年头的行政职位意味着什么，它是与权和钱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权、钱对很多人而言是幸福生活的通行证，是衡量幸福指数高低的最重要指标。有钱、有权人，能够住豪宅、开名车，孩子也能上好学校，人活得就更有风光、体面，她打心眼里羡慕官太太们珠光宝气的气派、挥金如土的潇洒、养尊处优的地位、颐指气使的排场，而且羡慕得要命。她那当官太太的梦想时刻煎熬着她的心，她所谓的官太太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副科夫人，她的胃口大得很，此时贾鹏程的表现显然离她的设想差距太远了！
王秀云明白，男人四十岁了还不被提拔，这一辈子就不要有指望了！因此，她变得像个尖酸刻薄地泼妇，隔三岔五地将怨气洒给到可怜的贾鹏程身上，并无情地用刺耳的话语一刀一刀在贾鹏程本来就伤透的心头绞割着，她想用这种彻骨的痛来鞭策贾鹏程进取，以早日达到她期盼的目的。
和五年前的贬谪一样，贾鹏程独自忍受一切，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样：哭的时候泪往心流里。他明显地苍老憔悴起来，四十不到头发就全白了，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人，而且落下了一身的毛病，那日子过得啊，就像在地狱，是苦不堪言。
七
当得知生产运行处技术科的老科长因年龄达标要退居二线后，贾鹏程那暗淡无光的眼睛重新射出明亮锐利地光芒来。
科长位置空缺，人事部门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任命，而是采取公开竞聘的形式。竞聘通告里规定了几条硬条件：中共党员、本科以上学历、5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副科级领导干部、年龄四十五岁以下，还有一条说了等同没说的额外补充：条件特别优秀者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看到公告后，贾鹏程心里一阵狂跳，第一意识觉得自己多舛的命运、不济的时运该结束了！他把那些条件翻来覆去地阅读，怎么看都觉得那些条件简直就是为自己独身量定的。科长的最佳人选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而且还发生了一件他觉得是神助的事，那个一直在暗地里压制他的蒋助理，在通告张贴的同一天，因为生活作风不正并带牵扯出来的私自挪用公款等严重违法行为，被市纪委带走调查了！他觉得这次真的轮到自己咸鱼翻身了。
没有了绊脚石，贾鹏程觉得多年来憋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似乎排出来了，又恍如捆绑在身上的束缚撤除了，他陡然间神清气爽了不少；同时，也感觉头顶的乌云散开，久违的阳光照射出来，将他那张过早衰老的脸照得容光焕发。
我只不过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贾鹏程心安理得地想。
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尽，这次竞聘应该没什么问题。王秀云甚至比贾鹏程更兴奋，晚上她给贾鹏程规划着美好的未来：现在才当上科长虽然有点晚，也不公平，但是也不是没有希望。你再忍耐几年，只要不犯错误、得罪人，那个分管技术的副处长再过三年就要退居二线了，你私下活动活动拉拉关系，副处的位置迟早是你的；再熬上几年，多与领导走近点，当上个处长问题不大；老天要是继续眷顾的话，说不定还能当上副局级领导，说不定局长、书记你都能当上
老公，你太棒了！激动处王彩云忍不住狠狠亲了贾鹏程一口。
王彩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无边遐想里。等你当上科长了，我们就可以分得一套100平米的房子，现在这房子才60平米，像个火柴盒，一室两厅一厨一卫，空间太过狭小，被家具和日常用品塞得满满的，琳琳想学习弹钢琴都没地方！
想到女儿琳琳，王彩云心里就很不舒服。那孩子啊，学习刻苦，成绩优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还是在实验班，这是王彩云唯一引以为傲的炫资。琳琳有很多可以挖掘的艺术细胞，但就是苦于家庭条件不太好，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给她创造条件，为了满足女儿买一架钢琴的小小愿望，两人都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才在淘宝市场买了一架二手钢琴，被班里的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同学嘲笑过，为此女儿在学校里很自卑，作为母亲她觉得亏欠女儿。
王秀云在一家小型私企工作，工资极低，勉强糊口而已。女儿昂贵的学费、家里的日常开支以及父母的住院费主要依靠贾鹏程。贾鹏程虽然是个副科级领导，但是经济收入一直不高，因为得罪过领导，奖金不知何故总是比别同级别的人要少，后来在她的逼迫下贾鹏程也找领导反应过，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那位不可一世的蒋助理不点名地在公众场合羞辱了一次。
在一次职工大会上蒋助理端坐主席台上字正腔圆地说道：近年来，公司一直秉承“将企业成果惠及员工”的理念，设身处地想职工之所想、及职工之所急。即便现在公司正处于暂时性困境的艰难时刻，公司张局长、刚上任的秦书记都在想方设法为职工谋福利、增收益，费尽心思改善职工待遇，提高职工幸福指数，这一点全体职工是有目共睹的，我们应该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感恩领导、回报公司。但是，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最近有个别同志，思想上产生了消极、懈怠的情绪，对奖金存在异议，这完全是自私、狭隘、庸俗、无理的表现。公司的薪酬分配制度白纸黑字写在宣传栏里：在什么岗吃什么饭，干什么活拿什么钱！大家应该相信自己每一笔工资、奖金都是公平、公正的，个别不服气的同志应该冷静思考下，自己是不是就该拿这么多
坐在下面的贾鹏程如针刺脊梁，冷汗直冒，他知道蒋助理口中的“个别”指的是谁，那种含沙射影地批评让贾鹏程一度精神恍惚，他也知道，只要蒋助理在，他休想挪窝上走！从那后，他似乎看破了红尘，或者说他是不再抱希望了。
在经济不允许的条件下，王秀云自然对女儿的教育不能尽心尽力。琳琳那个班绝大多数是官二代、富二代，每周放假都有专车接送，他们穿的衣服、背的书包、用的电子产品无不是品牌，他们的口里很多的新词都是琳琳没有听到过的，琳琳觉得自己跟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生活是那么的贫乏、黯淡。
一次考试，琳琳考了班级第一，大家嚷着要她请客，琳琳高兴地答应了，捏着一周的生活费50元钱，狠心买了10杯优乐美奶茶，包装外上有她最崇拜的偶像周杰伦的代言照片。每次去超市，琳琳都吵着要喝奶茶，王秀云嫌贵，给琳琳买瓶矿泉水，振振有词地说，女孩喝奶茶对皮肤不好，多喝纯净水健康。琳琳不愿意，哭闹起来不肯走，王秀云才无奈买了几包，不过每周只准她喝一杯。
当琳琳兴高采烈地将优乐美递给同学时，她们面面相觑，同桌付静说，就请我们喝这呀？琳琳睁大眼睛说，优乐美可好喝了，我妈每周可是只让我喝一杯呢！同学哄堂大笑，付静笑得缓不过气来，你妈也太抠门了吧！我们都喝腻了！现在见这包装就反胃！算了吧，优乐美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请大家吃肯德基吧！不一会儿，付静就给每人买了一份珍宝三角套餐，大家一抢而尽，胖妞沈霞胖嘟嘟的嘴里塞满了鸡肉，嘟噜着说，还是付静买的东西好吃！当得知一份套餐20元时，那一刻，琳琳心里非常难受，为自己的穷酸羞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倍受打击地琳琳从此更加沉默寡言。她在日记本里写道：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生在富人家里，这样我可以用最好的钢琴弹奏最美妙的乐曲，我也可以每天吃肯德基、德克士、必胜客，用苹果手机玩三国杀，用ipad看3d高清电影，骑宝马自行车出去游玩我还希望自己生在有权人家里，这样每天有人接送我上学，有很多人围绕我转，有很多人送来高级的礼品、玩具，我买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零食有人抢着付账，我还可以住在高档的小区里，还会有一间属于我自己的装饰豪华的房间，老师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将我当做宝贝一样呵护疼爱，同学也会处处让着我、讨好我如果能过上那样的生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当王秀云无意中看到琳琳那篇日记时，心里五味杂陈，愧疚的泪水哗哗直下，心坎像是被重锤击打了一般，沉重而又酸痛。
所以，王秀云对这次竞聘是充满了期待，那一个科长对她而言意味着全家人后半辈子的幸福，决定着这个苦难家庭的喜怒哀乐！
一定要当上领导！一定当上大领导！一定要！王秀云紧紧搂着贾鹏程，在他耳边喃喃地说道。
行行行，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想当官想疯了！现在科长这位置八字还没一撇！贾鹏程虽然口里这么说，但是细细一想觉得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不是有句广告词吗，一切皆有可能！
因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贾鹏程接连几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
为了光荣地迎接这次升迁，贾鹏程特意将疯长的胡子、头发连同满身的压抑一起剪掉！他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获得那份迟到却势在必得的荣耀。
八
滴滴答答的钟摆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像个幽灵一下游走着，将王秀云凌乱的思绪带入了那些坎坷的过往记忆里。
突然，一阵沉重而凌乱的步伐在破旧的楼梯里响起，紧接着就听到钥匙在门锁上搅动的声音。显然，来者神智有些不太清醒，摸索很久都没有找到钥匙孔。
门外之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悲伤至极又怒火万丈的王秀云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唰地拧开门锁猛力拉开铁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影就直接向她怀里扑过来，连带着浓烈的酒气夹杂着恶心的类似呕吐过的怪味钻鼻而入。在极度惊吓与反感之下，加之心情极度糟糕，王秀云本能地将扑倒在她肩上那个湿淋淋地身体用尽全身力量往外地一推，因为用力过猛但听“嘭”地一声重响，那黑影头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然后就沿着墙瘫倒下去，借助昏暗的灯光，一滩鲜红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顺着墙壁往下流。
惊恐万分的王秀云分明看到，那个黑影就是自己的丈夫贾鹏程！
见丈夫倒在血泊之中，王秀云吓呆了。很快她反应过来，疯了似地拨通120急救电话，当丈夫被送进急救室时，因刺激过度王秀云也瘫痪在地。
醒来后，王秀云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跑到隔壁病房去看贾鹏程。
病床上，贾鹏程头上包裹着厚厚的面纱，看不清脸部。医生告诉她，贾鹏程头部受到猛烈地碰撞，缝了十多针，现已无大碍。不过，他酗酒过量，加之酒后淋了暴雨，是故目前尚处在昏迷之中。医生很担心这一连串的外界刺激会对贾鹏程的大脑产生负面的影响。突然，贾鹏程的嘴巴动了动，护士将耳朵贴过去，听了半天一脸迷惑地说，他好像在说什么“我终于当科长了“！
王秀云呆呆看着病床上的贾鹏程，一脸苍白，目光呆痴，一句话也没说。
第五天，贾鹏程终于醒过来了！
睁开眼睛，贾鹏程就挣扎着要起床，医生和护士奋力将其按住，贾鹏程口里喊着，医生，我刚当上了科长，要赶紧去上班，还有一大堆公事等着我呢！
王秀云跑过来搂着贾鹏程，惊恐地问道，老公，你这是怎么了？
见到王秀云，贾鹏程眼中的光芒更加耀眼了！老婆，你不知道吧！我当上科长了！我当上科长了！就像你说的，我还要当副处长、处长，将来还要当书记、局长！老婆，我们就要过上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哈哈贾鹏程在病床上兴奋得手舞足蹈，将打点滴的针头都挣脱掉了！没办法，医生不得不给他打一剂镇定剂才使他安静下来。
你要做好充分地思想准备，他很可能患上了精神性幻想症！主治医生根据贾鹏程的发病症状，不无担忧地对王秀云说。
王秀云再次晕倒过去。
一个月后，贾鹏程身体上的病愈出院。当天，他就硬拽着王秀云到电子城买了一部最新上市的iphone手机，去服饰城买了一套金利来西装、一个昂贵的鳄鱼公文包、一双真牛皮三接头皮鞋、去眼镜城买了一副暴龙眼镜。他说，我既然现在已经当上了科长，就要注重自己的仪表和身份了，用的都应该是名牌。
师娘，师傅最近怎了？他的神经好像不太正常！黄东河打电话告诉王秀云。贾鹏程真拿自己当科长，没有打招呼就将办公室搬到了技术科，将新上任的田科长挤到了大办公室里，而且动辄对科室人员施号发令。最让人费解的是，上周一公司召开正科级领导以上干部大会，他不请自到跑到会议室，而且坐到了前排。张局长讲完话后流程化地问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别人都说没有，张局长宣布散会时，贾鹏程却兀自站起来洋洋洒洒地发表长篇讲话、足足讲了半个小时，底下人几次暗示他都没有作用。因为是视频会议，所有的职工都看到了这一滑稽的场面，这让张局长很是尴尬与气愤，一再提议要将他清理出机关
得知贾鹏程精神失常后，公司领导对他格外开恩，表现得更多的是可怜、同情以及包容，不但没有将其赶走，还嘱咐工会组织对其多生活加照顾，不过，在领导心目中他从此已经是个废人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大家似乎只对那些不幸、可怜的人才表现得格外的慷慨、大度与包容。
谁也没有预料，贾鹏程到底还是疯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大家觉得贾鹏程的结局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坐在土堆上受众小儿的朝拜，在自己的臆想空间里悠然自乐地当着自己的皇帝梦。不过，贾鹏程无疑要比慕容复幸运些，因为电视里慕容复是披头散发、穷困潦倒，而贾鹏程却过得煞是逍遥自在。生活在自己捏造的“桃花源”里，他心情愉快、惠风和畅，而且居然越活越年轻，抬头纹慢慢消失，白头发也逐渐消退，没有血色的脸上红光满面，大家都说贾科长的精神和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有人说，老天对贾鹏程太不公平了，一生为公司卖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有人说，贾鹏程是被生活逼疯的，归根结底是被“欲望”这根绳子牵走了神志；也有人说，贾鹏程是故意装疯卖傻，以此来发泄自己心头的怨气；还有人说，贾鹏程目前的结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对于大家的议论，王秀云是听不到了，在一系列打击面前她已经有些精神失控了。怎么会这样？他疯了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啊。王秀云怀里抱着哭得睡过去的琳琳，神经兮兮地念叨这句话，那神情酷似儿子被狼叼去后的祥林嫂。
2012年8月5日于西安